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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許久以前,她曾經相信愛,相信那是亙古不變的幸福。
與愛人一同步過的甜蜜時光,似乎可以延續到,那世界的盡頭。
又是甚麼打壞了這一切?
又是誰,要如此狠心,這樣子破壞她一生的美好?
她只能恨,恨那個,自生命裡搶走她戀人的、該死的兇手。
她詛咒那個人。
手染鮮血,她微笑地舔去仍有餘溫的腥紅,淚水卻止不住地滾落。
這是最後一次了,真的、她很清楚。
不會有,下一次了。

「啊靠,這麼晚了!」樊又澄一邊摸著因為趴在桌上太久而僵硬的左臉頰,一邊從教室的桌上爬起來,右手支撐的腦袋仍有些暈眩。
他看了看手錶,忍不住罵了聲,雖然今天不是他接又秋放學的日子,但……這時間也太晚了吧!怎麼都沒人叫他醒來呀!
拜託,他也不過就是在課堂上打了個小盹,誰知道居然會一直熟睡到下課呢?唉。
「哎喲,樊小弟弟你醒啦?」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接著一隻手宛如多年好友般勾上他的肩,泛著笑意話語卻使他有種被狼盯上的感覺。
「陳于芳,你給我滾開。」樊又澄無奈地拉開對方過於熱情的手,「還不是你這傢伙,不早點叫我還在旁邊看戲。」
是說這傢伙好像也沒義務叫醒他吧……明明陳于芳這幾天才轉來自己班上,怎麼就特別愛黏著自己這個和他沒什麼交集的平凡人呀?連睡著了都是他覺得「玩夠了」才好心叫他醒來,不然今天八成要在學校過夜了。
……所以結論是自己人緣太差了嗎?
還真是悲哀。
「在想甚麼呀,樊弟弟?」陳于芳嘻笑著繼續逗他:「不過你也很可憐呢,都沒有可愛的女生來找你玩呀,孤單寂寞會不會冷啊?噢等等,你該不會沒交過女朋友吧?要不要哥哥介紹給你幾個啊?」
「不必了,謝謝。」樊又澄立馬回絕,還附加一個白眼。
這傢伙實在有夠煩人的,全身上下明明只有那張臉可取而已,怎麼還可以在轉學來的這短短幾天內在學校建立強大的跨系情報網啊?樊又澄認識的每個女生幾乎都被他迷的暈頭轉向了,現在的女大學生都是一群膚淺的外貌協會嗎?
樊又澄邊嘆氣,邊把自己的背包甩到背上,心中不免想起,那個已經從頂樓上翩然墜落、一去不復返的美麗身影,優雅如雪花跳舞般的她若還在世,想必不會為了陳于芳這等風流男子而動心吧!
樊又澄暗自搖頭,努力從回憶的泥淖中爬回殘酷的現實裡。
「掰囉。」樊又澄揚起手隨意揮了揮,從教室離開,後頭俊俏的男子倒也不黏人,只是倚著門,手拿著剛
才泡的咖啡輕笑了幾聲:「明天見。」
他是不會著急的,現在,時機還未到。



走在回家必經的夜市路上,不太習慣一個人的樊又澄抓緊了背包,四處望著擁擠的人群中,有沒有能讓他填飽肚子的商家。
欸,或許二哥有煮晚餐呢。想起樊又慶,他根本是賢慧的代名詞,是個家務、幼保、烹飪樣樣行的「男人中的男人」!
樊又澄不禁失笑,當然囉,考慮到二哥的職業,這點小事怎麼可能難得倒他。
嗯,這裡挺吵的,去旁邊的巷子打個電話問一下好了,希望二哥不要因為懶得煮飯就砸一堆泡麵下來,他已經被泡麵荼毒了好幾天了啊……。
從人群中鑽了出來,樊又澄溜進寧靜多了的小巷,拿出手機。
「喂大哥…今天有晚餐吃嗎?哦…我人還在外面耶……」
倏地,一個冰冷的觸感從背部傳來,像是被一把利刃貫穿似的,冰冷的感覺從後背擴散到全身,然後就像來時之迅速般,那冷凍的感覺也立刻消失了,只剩下一點還留在腦中的不適。
「搞甚麼鬼……」一整個莫名其妙,樊又澄邊低聲咒罵著邊抬起頭,卻硬生生地被眼前那雙悲傷的眼眸及隱含著痛苦的神色嚇了一跳。
搞甚麼鬼嗎?不過她還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女鬼,而且還異常眼熟。
樊又澄有點困惑的扶了扶額,他不是很懂為何會再次遇到這名女鬼,她既安靜又美麗,總是一聲不吭的看著自己,照上次她丟給自己一堆莫名其妙的畫面來看,女鬼應該是希望他能夠幫她做甚麼事,好比找到害她男朋友變成植物人的兇手;可是那件案子早已成了定局,樊又澄也覺得應該是意外,畢竟花盆掉下來誰也不知道會砸到她男友,不是嗎?
所以,她到底希望他替她做甚麼?
或者說,他到底能為她做甚麼?
女鬼的淚水輕輕橫過紅通通的臉頰。
「唔,別、別這樣穿過我身體,很不舒服。」樊又澄手拍了拍胸口,那種冰冷的感覺似乎還留存在身上,給他一種又冷又熱的詭異感覺。
女鬼愣愣地看著他,然後輕巧的傾身,像是在道歉。
嗯,這女鬼倒是挺有禮貌的,樊又澄笑了笑,也算是釋出善意,畢竟很少「有怨念」的鬼魂會如此友善了
,媽媽都有教,禮尚往來是好事。
女鬼看著他,淚水停止後的臉上毫無表情,一雙靈秀的大眼盈滿悲傷,但她只是靜靜地凝視眼前的男孩,一點動作也沒有。樊又澄也不敢擅自離開,拿起為掛斷的手機跟大哥說會晚點回家後就開始不客氣的打量起她。
女鬼其實長的還滿清秀的,卻不是特別令人難忘的類型,看的出來她沒什麼心機─至少就她上次給他看的畫面來看,她確實是個癡情的女孩;一頭烏黑的半長髮尾部燙的微捲,看起來頗可愛的,這讓樊又澄相當吃驚,畢竟這女鬼貌似約在二十五歲上下,卻意外地適合這個髮型。
除此之外,女鬼身著一件深紅色的長蕾絲洋裝,臉上化著暗紅色的舞台妝……不,那不是化妝,那個顏色也未免太過詭異了!樊又澄倏然明白這個顏色如此眼熟的原因…他看過太多次了啊!從他了解到自己有陰陽眼之後,他便已看到麻木的顏色……
「妳、妳怎麼流這麼多血!妳到底…是用甚麼方法…自殺的?」
女鬼偏了偏頭,明顯露出不認同的表情,就在樊又澄突然憶起這樣問其實相當不尊重死者的時候……他看見了他好一陣子難以忘懷的景象。
女鬼輕輕地撩起裙擺,像是在展示一般優雅地轉了一圈,清秀的面容毫無表情,似乎對於滿身血的自己毫不在意,只執著於她深愛的男朋友……
「噢!」自認看過各種死亡的樊又澄,曾以為自己不會再因為看到屍體、或鬼魂而頭暈了,然而他實在難以置信,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讓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子把自己…弄成這個模樣?
女鬼從正面來看也不過就是個失血過多的女孩,大致上身體還沒受到甚麼傷害;但若從背面來打看這名女孩,那可真是怵目驚心:她的後腦整個爆開了,像是壓力過大的塑膠袋,一爆破內容物便再也藏不住;白黃色的血漿與深紅色的血液混合成一種讓人看了頭皮發麻的顏色的液體,沿著後腦汨汨流下她的脖子、他的衣領,然後被洋裝布料給吸收,給她的衣裝添上一股悲痛。
「妳……」樊又澄好不容易才從打結的舌頭中重新奪回說話的主導權,「為甚麼,要這樣對待自己?就為了妳的男朋友嗎?我不明白。」
女鬼的目光剎時變得有些冰冷,她輕輕開口,輕柔的聲音美妙而令人憐愛,語氣卻像是要咒人下十八層地獄般怨毒。
 『你又怎麼會懂?像你這種不懂愛情的人,怎麼可能明白我對愛情付出多少?又怎麼可能明白我……已經多累了?』
靠…拿這招對付我…明明知道我「聽不到」,又給我腦入侵……
樊又澄一手按著額頭,一手扶住牆壁保持平衡,雖然被有怨念的鬼魂「腦入侵」是很痛,但畢竟從小到大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只是因為太突然所以嚇到而已,不會因此退縮。
「對愛情付出?」樊又澄苦笑一聲,是啊,他遇過多少死去的「靈」告訴他都是「為愛付出」了?每一個人從來都是先想到自己有多委屈,從來也沒想過自己有多少缺失,又因此造成別人的委屈?
「是,我是不明白妳做了多少,但妳有沒有想過,妳就這樣自殺,那妳的男朋友怎麼辦?我相信妳一定也想盡辦法為他找出真相,我也相信努力久了妳一定會累的;但妳男朋友呢?妳死了,還有誰要照顧變成植物人的他?」
在上次女鬼給他看過畫面之後,樊又澄一直覺得有哪裡怪怪的,現在才想起來:為甚麼女鬼的男朋友變成植物人之後,他的家人都沒有過來照顧他?除了在警局及入院時他的父親有出面過,其他時間幾乎都是女鬼自己在處理;雖然女鬼是患者的女朋友,但這件事情還是令人匪夷所思。
女鬼聽了這番話先是一愣,然後不顧形象地大哭起來,淚水一行行劃過她沾滿血跡的臉頰,怎麼也停不了。
「呃,我……」
看見女鬼的淚,樊又澄忽然後悔了,不禁思考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火了?畢竟,他從來沒有走過她所走過的一切呀……
『我也不想死啊!』
女鬼忽然尖聲叫喊,淒厲的聲音直直貫穿樊又澄的腦袋,頭痛欲裂的感覺撕扯著他剩餘的理智,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還想照顧他啊!如果我死掉了,就會有人來欺負他啊!可是全世界都希望我死掉嘛!大家都這樣希望啊!不…說不定、說不定我死了還比較好─』
樊又澄眨了眨眼,雖然頭實在痛到讓他無法好好思考,但他仍然沒漏聽女鬼令人吃驚的話─
「妳說…全世界…都希望妳死掉?」
空氣好像在剎那間凝結了,巷子外夜市的嘈雜聲彷彿像是發生在另一個世界,這個空間,只剩下女鬼微弱的抽泣聲。
看來,這件女鬼自殺案,不如他所想像的好解決。



「學長?」一個清脆的女聲,打破了兩人……不,是一人一鬼間近乎停滯的氣氛,「你……你怎麼跪在巷子裡?」
跪?樊又澄此時才察覺,原來在女鬼剛才的聲音「腦入侵」之下,他已經整個人跪倒在巷子內的柏油路上,倚著牆,一隻手扶著已經狂冒冷汗的前額,看起來很是狼狽。
「呃…沒事。」他揉了揉太陽穴,暈眩感稍退之後才緩緩的扶著一旁的泥牆起身,方才發出聲音女孩急忙衝過來扶住他。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了……咦,尤里綾學妹?」樊又澄有些訝異的看著眼前的女孩,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住校的才對。
尤里綾微笑,「嗨,你怎麼搞的這麼狼狽啊?」然後貼心的遞上藍色的手帕。
不太好意思的接過手帕,樊又澄擦了擦汗之後收入口袋裡。
「沒什麼啦,謝謝妳的手帕,我之後洗好再還給妳。對了,妳怎麼會在這裡?妳是住校的吧。」
「喔,就和翊潔還有葉璇學姊一起出來買晚餐剛好經過啊,因為你也知道嘛,學生餐廳的東西實在是非常不合胃口。」尤里綾調皮的笑了笑,和樊又澄一同看向正從巷口走向他們的兩名女性:一位是綁著馬尾、酷似藍舞花的藍翊潔,另一位是個高挑的女人,留著長達臀部的頭髮,長相很是亮眼,又帶了點開朗、不拘小節的氣質,應該是個好相處的人。
「晚安啊,學弟。」葉璇率先打了招呼,附贈一個燦爛的笑臉。「我是心理學系四年級的葉璇,和兩位學妹同寢。」
「呃,我是企管系二年級的樊又澄。」樊又澄偷偷瞄了眼藍翊潔,她只對他點了個頭便轉開視線,可能是還在記恨上次他把她誤認的事吧!否則她的表情為甚麼有些古怪……
「欸對了,學長,」尤里綾拉了拉他的衣角,「我想帶她們去你上次帶我去的那間咖啡廳,聽說它也有賣晚上的耶,我想說學姊來這裡四年了也沒去過,想去吃吃看;可是剛剛去人好多喔,都沒位子了,你還有甚麼地方可以推薦一下嗎?」
「喔,那間晚餐要先預約啦,下次妳早點跟我說,我跟那間老闆挺熟的,可以幫妳排個位子。」樊又澄彎腰撿起剛才掉在地上的背包,「去另外一間吃吧,那間比較少人知道,不過也挺好吃的。」
「好喔,學長應該還沒吃晚餐吧?那一起去吃吧~~」尤里綾開心的拉著樊又澄,然後直朝一道來的兩位室友揮手,「我們和樊又澄學長一起去吃吧,翊潔、學姊,妳們都沒差吧?」
葉璇淡淡一笑,「我當然OK。」
藍翊潔則照樣不太搭理他。
「那學長請帶路吧。」尤里綾盈盈地笑著。
「欸,等一下……」樊又澄猛然想起來女鬼的事情,聽說有些鬼挺討厭被忽略的,他可不想招來「霉運」。
但當他回頭一看,哪裡還有女鬼的影子?方才發生過的一切彷彿只是一場夢,痛楚甚麼的全是幻覺。
他只看到藍翊潔愣愣地瞪著巷子內的某一點,表情很是恐懼。
「怎麼了嗎,藍同學?」樊又澄關心地問,卻不小心喊成他第一次遇到藍舞花時的稱呼。
藍翊潔微愣,然後丟給少年一記白眼。
「沒什麼。」藍翊潔撥了撥瀏海,語氣十分冷淡。「學長不是要帶我們去覓食嗎?那請帶路吧。」
「哦……好。」對於這番帶有明顯敵意的言論,樊又澄有些不知所措。
他所熟悉的、那張清麗面容的主人,可不是如此冷漠的。
「翊潔啊……」葉璇身為學姊,總感到有些尷尬。「這孩子……妳最近又是怎麼了啊?」
藍翊潔瞥了她一眼,勉強露出笑容。「學姊,沒事啦,只是最近有些事情煩心罷了。」
「是嗎?」葉璇看起來似乎不太放心,但也只能作罷。「那學弟,要不要走了呢?里綾看起來還滿餓的。」
「對啊對啊,學長拜託啦,我快餓死了!」
或許是察覺好友與學長間異常緊繃的氣氛,尤里綾急忙插話緩場。
「而且這裡感覺好讓人窒息喔,快走吧。」
「……嗯。」沒有去多想前一句話,樊又澄回了她一個笑容。「那就走吧。」
一行人,就這樣緩緩走出了巷子,重新進入了外頭那熱鬧的世界。
而被遺留下來的黑影,略為淒涼的笑了。

 

By   櫻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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